不可告人的祕密

當瘦子當得很過癮，但老實說，非常累。人人稱羨的「吃不胖體質」，其「體質」只是一個幌子。真正吃不胖的原因，不是「體質」，而是一個「方法」。與其說是一個「方法」，不如說它是一個吃不胖的「祕訣」。因為這種促成我吃不胖的行為，根本就沒什麼好大聲嚷嚷的；這種行為，在一般人眼裡，是不正常，不健康，也不衛生的。讓人家知道了以後，他們頂多只會覺得我是個需要去看醫生的嘔吐鬼。


自從掌握了這個可怕的祕訣，每當用餐完畢，一定直接向廁所報到。在家一吃飽就去浴室；在餐廳一吃飽就去化妝室；在路邊攤吃飽就會設法就近找廁所，或衝回家處理胃裡的那些肥胖之源。在初階段，吃完東西之後，我待在廁所的時間明顯的比普通人還要長。為了能幫助食物被催吐出來，我躲在廁所裡喝大量的水（當然是事先準備好的飲用水），瘋狂的跳躍、按壓肚子，設法將食物吐出來。整個過程需要的時間比一般人上廁所的時間多了幾倍。跟我同行的人，發現我用完餐就跑廁所，而且待在廁所的時間很長，他們有不同的反應。有的會在我的謊言之下相信我是腸胃不好，一吃就想拉；有的則開始起疑心。對於起疑心的人，我就會比較設防，例如延長餐後和去廁所之間的時間，或是以需要去其他地方為藉口，趁機去廁所。


為了避免引起別人懷疑而用謊言或藉口來掩飾我這個不正常的舉動，久而久之就成了習慣，也讓我越來越發現自己的虛偽，甚至覺得這樣的欺騙行為跟小偷根本沒什麼兩樣，都是那樣的叫人心虛。唯一不能與小偷相提並論的，是我做這種事情，並不是在竊取任何人的錢財，也不是在損害任何人的權益。但是，我做這種事，卻跟偷竊行為一樣見不得人。為了掩飾我餐後需要到廁所催吐的行為，我說謊話的機率變高，偷跑廁所的頻率也增加。這樣的掩飾行為，從養成催吐習慣開始，到成功擺脫催吐行為的前一刻，無時無刻都在擾亂著我的生活。不論是在家還是在外面，是面對家人還是面對朋友，我都因為吃東西這件事，跟他們產生了距離感。


在國外求學的時候，是和男朋友以及另外一個朋友共同租一間房子同住。他們看我一吃飽飯就往廁所跑，而且一待就是好長的一段時間，都產生疑惑。儘管知道再持續下去，總有一天會東窗事發，但我還是沒辦法停止催吐的行為。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盡量掩飾，也就是等大家在忙自己的事情的時候，我才溜進廁所去。我的男朋友終究是發現我這個不正常行為了。他嘗試勸阻，但我根本就聽不進去。有一次，男朋友告訴我，同住的朋友私底下問他為什麼我常常一吃飽就上廁所，而且還問他有沒有發現最近廁所常有食物的味道。在知情卻無法阻攔我催吐行為的情況下，他希望利用朋友的疑心來阻止我繼續做傷害自己身體的事情。然而，在獲知朋友已經起疑心的那一刻，我只感到無比的不安，就像是我偷了她的名錶而她幾乎發現那樣的令人感到緊張害怕。


同住一個屋簷下半年，這個朋友在我身上發現一個現象︰我食量比一般女生大，卻越來越瘦，而且幾乎每餐飯後都要跑廁所。她沒有當面質問我，但她希望透過我男朋友得到答案。我男朋友雖然替我掩飾了，但當我知道她已經把我異常的飲食行為整理並做出歸納的那一瞬間，我幾乎要崩潰。雖然她沒有得到她要的答案，但我卻因為她再差一步就能確認我有暴食症的事實而感到一股難以言喻的羞恥感；我的尊嚴像是被重重的踩在地上，連在她面前吃東西的勇氣都沒有。


類似的狀況，也在我的同學家中發生。那時候我們幾個來自亞洲的大學生在閒暇之於，就會聚集在特定的一位同學家，大展廚藝，然後大啖美食。記得有一次，我們突發其想，把春捲做成大小不同的尺寸，然後以炸和烤等不同方式烹飪。因為不懂得控制食材的分量，所以完成之後發現一堆大小和顏色都非常沒規律，而且賣相不怎麼佳的春捲在三個大盤子上堆得高高的，我們幾個人根本就吃不完。就在大家的臉上露出撐到不能再吃的表情，而且完全沒有人想再拿起盤子裡任何一個春捲來咬的時候，我卻還欲罷不能。我明明就已經飽了，但看到盤子裡剩餘的春捲，我就是沒辦法就這樣讓它們成為廚餘或下一餐的食物；所以再撐也要吃。我們的那一餐，就在大家傻眼看著我把最後一盤春捲吃到幾乎見底的一幕中劃下句點。接下來，就是大家的驚歎聲︰
「欸﹗我發現妳很會吃咧﹗」一位馬來西亞同學張大眼睛說道。
「就是囉，妳怎麼都不會胖的？」換來自新加坡的同學開口了。
又是一股不安和羞愧。其實我大可以把他們的話解讀成「妳的體質怎麼那麼優？吃都吃不胖。」但作賊心虛，我的直覺反應是他們懷疑我的食量之所以那麼大是因為我有「某種訣竅」。我除了以「早餐沒吃，所以很餓」這樣的理由來敷衍以外，實在不知道怎麼解釋（事實上他們可能也沒有期待我會給他們任何解釋）。那一次，我躲在浴室裡催吐，卻極為擔心朋友隨時會來敲門，問我︰「妳在吐嗎？」，讓我當場成了現行犯。


察覺我食量大卻一直瘦的朋友越來越多，就在幾乎要東窗事發的時候，我剛好結束在國外的留學生涯，揮手道別大學生的日子。至於我到底有沒有暴食症，對畢業後忙著各奔前程的朋友們來說，應該沒有追究的意義了。


既然我的催吐行為完全是個人的問題，而且這個行為並沒有得罪或危害到任何人，然而為什麼在別人對我的舉動起疑心之際，會讓我如此心神不寧？如此慌張？我想那是因為人們把暴食和催吐這種舉動，與舉止失常、自我摧殘、骯髒不衛生、強迫性減肥等行為劃上等號。事實上，暴食和催吐本來就是非常不健康、不可取的，而我的日常生活卻與這樣的惡習為伍。我深怕因為被揭穿而被大家用異樣的眼光看待，更怕因為被發現我有暴食症，而得強迫中斷暴食行為。我無法想像我想吃而沒辦法吃，會需要面對多大的煎熬。